音乐和爱情
音乐和爱情
肖复兴
我一直以为,音乐是离爱情最近的艺术。不是说音乐最容易煽情,容易催生爱情的萌芽,而是说真正的爱情和真正的音乐一样,都是灵魂深处最纯粹的颤动,是生命中最珍贵的典藏。它们都不需要喧嚣的张扬,往往在沉默中更见真情;都不需要华丽的包装,往往在质朴中更显本色。
年轻时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最难忘克利斯朵夫与安多纳德之间那段没有说出口的爱情。他们很少有世俗情侣间的甜言蜜语,更多的是在音乐中的相知相惜。安多纳德不懂复杂的乐理,却能从克利斯朵夫杂乱的琴音里听出他内心的挣扎与向往;克利斯朵夫在事业最低谷时,只要看到安多纳德静静坐在角落听他弹琴的身影,指尖便会重新注入力量。后来安多纳德去世,克利斯朵夫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一本手抄的乐谱,是他早年创作的一支未完成的小提琴曲,扉页上写着:“这旋律里有我们的呼吸。”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有些爱情不需要婚约的束缚,音乐便是他们最坚实的盟约。
后来听巴赫的《安娜笔记本》,更觉音乐与爱情的交融可以如此沉静而绵长。巴赫的第二任妻子安娜为他抄写了二十年乐谱,那些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手抄稿,连音符字体、握笔姿势都与巴赫如出一辙。笔记本里有首小诗:“如你以心相许,不妨秘而不宣;我俩灵犀相通,谁能猜出端详。” 没有炽热的告白,没有浪漫的仪式,二十年抄谱的指尖流转,便是爱情最深情的注脚。想起晚年的巴赫双目失明,安娜便成了他的眼睛,为他诵读乐谱,陪他回忆往昔旋律。那时的巴赫或许已经看不清音符,却能在安娜的声音里摸到爱情的模样 —— 就像他的《哥德堡变奏曲》,重复的旋律里藏着细微的温暖,在岁月中慢慢沉淀成永恒。
爱情未必都如巴赫与安娜这般平和。肖邦与乔治桑在诺昂别墅度过的九年,便在音乐里刻下了爱与痛的纠缠。那首《c 小调夜曲 Op.48》是肖邦在诺昂写就的巅峰之作,开篇断断续续的旋律像悲伤的独白,中间渐渐升起刚毅的颂歌,最后又化作焦急的倾诉。他们的爱情也曾如这旋律般起伏:乔治桑带他逃离巴黎的喧嚣,给他安稳的创作港湾,却也因性格的锋芒彼此伤害;肖邦在她的陪伴下写出最优美的乐章,却也在这段感情里耗尽了健康。后来两人决裂,肖邦在临终前仍反复弹奏这支夜曲。我想,那些跳动的音符里,既有初见时的倾心,也有相处中的磕碰,更有离别后的怅惘 —— 爱情的复杂与多面,早已被旋律说尽。
比起大师们的爱情传奇,普通人的爱情与音乐的联结更显真切。邻居张伯伯和张伯母结婚五十年,家里最珍贵的物件是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和一本手抄歌本。年轻时张伯伯是厂里的文艺骨干,张伯母最爱听他唱《敖包相会》,每次唱到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张伯母都会脸红着低下头。后来张伯伯中风偏瘫,再也唱不出完整的歌,张伯母便每天用收音机播放那些老歌,一边听一边给张伯伯按摩。有次我路过他们家窗口,听见收音机里唱着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张伯母握着张伯伯的手,轻轻跟着哼唱,阳光落在他们斑白的头发上,旋律里满是岁月的温柔作者:oobaojie.com,www.jinganbaojie.com,jingcloud.cn,jiapaimx.com,feiht.cn,gupiaopeizipingtai.cnoobaojie.com,oobaojie.com/gupiaopeizi.html。
如今再听各种情歌,渐渐明白爱情从来不是单一的模样:它可以是巴赫与安娜的相濡以沫,在抄谱的岁月里静静流淌;可以是肖邦与乔治桑的热烈纠缠,在旋律起伏中书写爱恨;也可以是普通人的柴米油盐,在老歌的陪伴下走过风雨。而音乐,便是这一切爱情样貌的最佳见证者 —— 它记下初见时的心动,珍藏相处时的默契,抚慰离别后的伤痛,更定格相守时的温暖。
就像叶芝在诗里写的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真正的爱情会在岁月里生长,真正的音乐也会在时光里沉淀。当我们老了,或许记不清曾经的誓言,却一定能在熟悉的旋律里,摸到爱情最本真的模样 —— 那是灵魂与灵魂的共振,是岁月与岁月的和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