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一条腿的人——北漂实录
来到北京的第三个月,我的焦虑与抑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剧烈。
人的精神与物质世界,宛若行走世间所不可缺的两条腿。当物质生活稍得安顿,我的精神世界却显出前所未有的贫瘠。“小镇做题家”离开了校园,才逐渐看清绩优主义带来的副作用——几乎令我病入膏肓:持续疲惫、意义感凋零,快乐也成了一种无能。
我明白,周围的环境其实并不糟糕,甚至很体面了,问题出在我的内心。许多中式家庭把爱与成绩捆绑在一起,这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激励。它确实推着我走到了今天,让我免于忍受日晒风吹的艰辛,却也在我心中埋下一个有毒的信条:“人必须有外在的、可量化的成就,才值得被爱与认可。”
回望过去的二十年,我仿佛被环境过度训练出了一身“吃苦”的本领,而“生活”与“愉悦自我”的能力,却萎缩到几乎泯灭。
在北京,我目睹许多中年人的日常:身穿印有公司logo的短袖,挤地铁,住郊区,扛着数百万的房贷,搬进老破小的房子。他们生儿育女,日复一日奔波,将时间灌注进孩子的教育,彼此称呼伴侣为“战友”。剩下的光阴,悉数用于还贷、摇号、照顾下一代——只为让孩子也能如自己一般,吞下学历的红利。
起初,我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人生模板,日子不就是这样按部就班过的吗?
直到失眠成为常态、体重锐减、噩梦不断袭来,我才惊觉这绩优主义的痛苦竟如此真切。我不禁自问,这种“只有不断晋升、向上攀爬”的线性叙事,真的是我乐在其中的正道?抑或,它不过是又一个饥不择食的陷阱,一杯饮鸩止渴的毒药?
很多朋友不敢相信,对于向来乐观、积极的我,取悦自己竟成了一桩并不轻松的事——甚至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困难。
很荒诞对吧。
我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早已从一场持续二十多年的线性竞争、百米赛跑中脱轨,进入了一场更为漫长的、自定义路径的荒野求生。过去,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奔赴所谓的“成功”。可成功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有几人真正透彻思考过?
但在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刻,我渐渐坚信:也许唯有保持身心健康,拥有爱好、家人与朋友,远离超前消费与无尽内卷的圈套,才能真正抵达内心的平静。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不是从不失败,而是哪怕失败,也会拥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与平和,决不至于什么都还没发生,就已经溃不成军。
二十五岁,我来到北京,真正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过去,我的心里填满偏见和别人的期望,如今,我选择清空一切,去容纳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复杂而丰盛的人生。从此刻手中冰淇淋的甜味开始,从傍晚微风拂面的感觉开始,去一点一点地重新填满它——只是这次是用我自己的体验,而不再是别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