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来自第三视角
“我在G区和F区之间，这里有块牌子。”
“你在那别动，我来找你。”
“没事，我知道怎么走，这里有指示牌，你在哪。”
“我在F6。”
他走回F6，在一楼大厅看到了她，上次见面还是夏天，这次已经是冬天了。
她拎了两个纸袋，见到他后，她把其中一个装着大盒子的袋子递给他，说这个给他，先拿着。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接过来提着，问这是什么？她说是乐高。
好吧，为什么送他乐高。
哈哈，这当然不是给你的啊。
他没回应。
冷风呼呼地吹着，他们从F6走到食堂，公司的食堂也没什么好吃的，烤鱼算是和朋友吃饭必点的菜了。
饭桌上，他感觉她的话少了很多，有点陌生和“温顺”。
“你怎么了，话这么少，跟以前不一样了，之前刚认识的时候很能说的啊。”
“怕我说错什么话你就无视我了。”
“不会。”
她看着他说这些话，以为他们之间本来可以不用说这些的欲言又止，说：“给你发消息了，你也不回。”
“有时候真的很忙，前几天你说要来，我立马回你了。”
“那之前的呢……”
他解释说有时候开会忙起来就忘了，但是都有看消息的。
她垂下眼眸，把眼睛看向烤鱼，说：“没事，我今天也不是来说这些的。我是想感谢你，之前你给我提了很多建议，让我开阔了视野，以前没看到自己的位置，只是盲目地工作，现在有了更大的视角。”
他心想，她说的这些挺敷衍的，他甚至忘记之前他说过什么了，于是也敷衍了一句：“应该的，对你有用就好。”
烤鱼是麻辣味的，对他来说却刚刚好。昨天熬夜加班，今天不吃点火辣辣的感觉生活都少了点滋味。她却说太辣了，只扒拉了几口素菜几口饭就满头大汗了。
刚从食堂出来，路灯就已经全开了。他们在公司附近瞎转悠，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问她最近的事，只不时接几句。她不知道他想听什么，说了一些的办公室的八卦，但他实在没什么想说的，而且有风直接灌进他的裤腿里了，他说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于是他兜兜转转走到了地下车库。找了几圈，终于找到了他的车。他实在太冷了，拉开驾驶侧的门直接坐了进去。她在车旁边有点犹豫，然后从右边上了后排，把手里的另一个纸袋放在了车的后排座位上。他打开了空调，温度终于舒适了起来。他要睡一会儿，昨天实在太累了。
过一会儿打来了一个电话，是工作的电话，他接通了电话，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缩在角落里的她好像也在休息。
可能是他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她。她也醒了。这时他已经很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来找他了，但还是忍住没有问。渐渐地，他们聊到了她的工作，她说有个领导给她发越界的消息，收到消息那几天内心都很害怕，甚至不敢去上班。他立刻问：“能看看他发了什么吗？”她轻蔑一笑，竟然问这个问题，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为什么偏偏是这句？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觉还是该后悔自己信任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但还是说：“消息不是免费就能看的。”“要多少？”“100美刀”。“先记着，以后再给。” 她没有进一步动作。或许她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不主动拆穿对方心思的人就要承受表面关系的压迫。这样还能做朋友吗，又如何呢，本来也没想当朋友，自己只是过来感谢他而已。
他时不时看看手机，划拉工作消息。她说口渴了，两个人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瓶水，于是从车里走出来去便利店买水。可是临近放假便利店都关门了，最近的办公楼有饮水机但是没有杯子。这里离他的工位很近，但是他那里也没有多余的杯子，这时候上去可能还会被同事看见，他不想让同事看见。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她打开饮水按钮冲了一下手，直接用手接着水喝了起来，看来真的太渴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遇见一个他的下属，他主动打了招呼，那人回复道：“X总，这么晚你还在啊。”说完，那人瞟了旁边一眼，眼睛在她脸上滞留了一会儿。他笑笑，问：“这么晚了，去干嘛了。”那人答：“去健身了。”眼睛仍忍不住往她脸上瞟。她又不是透明人，也不想做他旁边的小跟班，于是伸出戴着厚手套的手比了个大拇指。“看来工作不够饱和啊。”他打趣似的。那人刚要开口解释，他就转身离开了。她紧跟上去。
冷风呼呼地吹着，比刚才吃饭前更加冷，天似乎还要下雨。旁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色靴子的女生，她忍不住赞叹：”在公司转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女生，而且白色的靴子和衣服搭配得很好，让人看了心情都好了不少。之前在食堂只看到的乌压压一片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当然自己上班的时候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哈哈。”他打量了一眼，她今天穿的衣服，宽松的羽绒服，宽松的黑色裤子，说：“你也可以像她那样。”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直男”发言，还是因为他总是把自己放在被审视的位置。
“你住在哪？”，他问。
“XX酒店XX地铁站旁的那个”，她答。
他翻开手机查了一下地址，“这个吗，真不巧，和我家是相反的方向。天也不早了，我就送你到公司门口吧。”
她没有回应。眼睛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他感觉到她突然闭口不言，甚至走路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让他早点回去，看他工作挺忙的。
他快步走上，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藏在薄薄的羽绒服里，被抓起来的时候，袖子上的羽绒迅速被压扁。“你不要抓着我了，我要回酒店了，你回去吧。”她冷冷地说着，不想看他。他问：“你突然怎么了。”她没说话，只是想要挣开，但又不想碰到他的手，于是整个身体向后退。他另一只手急忙伸手搂住她的腰，腰上也是薄薄的一层羽绒，宽松的衣服里藏着一大部分空气。他们就以这样尴尬的姿势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不要抓着我了，我的手快脱臼了。你想怎么样？”他说：“你怎么突然生气了。”她不语，只是说没生气。他提议道：“这样吧，我打个车送你吧。”这时候他又接了一个电话，趁这个间隙，她一口气走到了公司大门口。他也跟了过来，说：“我昨天加班加到凌晨，今天还要加班，实在有点累，不是故意不送你的。”她说：“理解，你先去忙工作吧，我自己可以打车。反正我也是打车过来的。”“你让我送你吧，不然我俩一直站在这好了。”两个人拉扯了一会儿，最终她妥协了。同意让他送她回去。
她从最靠近公司的路牌走到第二个路牌下面，拿出了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带上，毛毡帽刚好盖住了眉毛。他拿着手机跟了过来。她微微仰头，看着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他的脸好像没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就像深渊，让她想到了那句“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她不知道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被他这样随意地呼来喝去算什么。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在她愣神之际，他伸手把帽檐边轻轻地卷起来，也认真地看她。她的眼睛暴露在路灯下，似乎能更好地捕捉他的表情。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眼神还是那样，看不透，又很平静，如果有温柔的话，这时候应该能从眼神里看见吧，可惜他的眼神一点情绪也没有。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但是她已经明白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她看着车外的路灯，他盯着前方的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感动？”于是她从最开始的去培训时的迷茫开始解释，到他对她说的一些话，再说到自己后来职场上心态和行为的变化。她等待着他的回应，想听到他的理解。但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她打破了沉默，说：“没事，你当我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就好了。是我要求太多了，还耍了性子，我向你道歉。”她的这句道歉，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鸿沟，再也跨不过去了。他欲言又止。
晚上他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总是想起她，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还有看向他那充满失望又哀怨的眼神。
今天是周末，天气很好。他一个人坐在广场边上的椅子上，远处有很多小孩在广场中心跑，儿子围着广场骑自行车。他知道他已不再青春。
